《烏衣巷》是唐代詩人劉禹錫的代表作之一,是懷古組詩《金陵五題》中的第二首。此詩憑吊昔日南京秦淮河上的朱雀橋和南岸烏衣巷的繁華鼎盛,而今野草叢生,荒涼殘照,感慨滄海桑田,人生多變。作者選取燕子寄居的主人家已經(jīng)不是舊時的主人這一平常現(xiàn)象,使人們認(rèn)識到富貴榮華難以常保,那些曾經(jīng)煊赫一時的達(dá)官貴族,如過眼煙云,成為歷史的陳跡。全詩沒有一句議論,而是通過野草、夕陽的描寫,以燕子作為盛衰興亡的見證,巧妙地把歷史和現(xiàn)實聯(lián)系起來,引導(dǎo)人們?nèi)ニ伎紩r代的發(fā)展和社會的變化,含著深刻的寓意。語雖極淺,味卻無限。
烏衣巷⑴
朱雀橋邊野草花⑵,烏衣巷口夕陽斜。
舊時王謝堂前燕⑶,飛入尋常百姓家⑷。
⑴烏衣巷:金陵(今江蘇南京)城內(nèi)街名,位于秦淮河之南,與朱雀橋相近。三國時期吳國曾設(shè)軍營于此,為禁軍駐地。由于當(dāng)時禁軍身著黑色軍服,所以此地俗語稱烏衣巷。在東晉時以王導(dǎo)、謝安兩大家族,都居住在烏衣巷,人稱其子弟為“烏衣郎”。入唐后,烏衣巷淪為廢墟。
⑵朱雀橋:六朝時金陵正南朱雀門外橫跨秦淮河的大橋,在今南京市秦淮區(qū)。
⑶王謝:王導(dǎo)、謝安,晉相,世家大族,賢才眾多,皆居巷中,冠蓋簪纓,為六朝巨室。舊時王謝之家庭多燕子。至唐時,則皆衰落不知其處。
⑷尋常:平常。
朱雀橋邊長滿叢叢野草,點點野花;烏衣巷口斷壁殘垣,正是夕陽西斜。
從前在王謝大堂前筑巢的燕子,如今再來,飛進(jìn)了平常百姓人家。
唐敬宗寶歷二年(826),劉禹錫由和州(今安徽和縣)刺史任上返回洛陽,途徑金陵(今江蘇南京),寫了這一組詠懷古跡的詩篇,總名《金陵五題》,其中第二首即《烏衣巷》。
劉禹錫(772—842),唐代文學(xué)家、哲學(xué)家。字夢得,洛陽(今屬河南)人,自言系出中山(治今河北定縣)。貞元間擢進(jìn)士第,登博學(xué)宏辭科。授監(jiān)察御史。曾參加王叔文集團(tuán),反對宦官和藩鎮(zhèn)割據(jù)勢力,被貶朗州司馬,遷連州刺史。后以裴度力薦,任太子賓客,加檢校禮部尚書。世稱劉賓客。和柳宗元交誼甚深,人稱“劉柳”;又與白居易多所唱和,并稱“劉白”。其詩通俗清新,善用比興手法寄托政治內(nèi)容?!吨裰υ~》、《柳枝詞》和《插田歌》等組詩,富有民歌特色,為唐詩中別開生面之作。有《劉夢得文集》。
這是組詩《金陵五題》中的一篇。這首詩曾博得白居易的“掉頭苦吟,嘆賞良久”,是劉禹錫最得意的懷古名篇之一。
首句“朱雀橋邊野草花”,朱雀橋橫跨南京秦淮河上,是由市中心通往烏衣巷的必經(jīng)之路。橋同河南岸的烏衣巷,不僅地點相鄰,歷史上也有瓜葛。東晉時,烏衣巷是高門土族的聚居區(qū),開國元勛王導(dǎo)和指揮淝水之戰(zhàn)的謝安都住在這里。舊日橋上裝飾著兩只銅雀的重樓,就是謝安所建。在字面上,朱雀橋又同烏衣巷偶對天成。用朱雀橋來勾畫烏衣巷的環(huán)境,既符合地理的真實,又能造成對仗的美感,還可以喚起有關(guān)的歷史聯(lián)想,是“一石三鳥”的選擇。句中引人注目的是橋邊叢生的野草和野花。草長花開,表明時當(dāng)春季?!安莼ā鼻懊姘瓷弦粋€“野”字,這就給景色增添了荒僻的氣象。再加上這些野草野花是滋蔓在一向行旅繁忙的朱雀橋畔,這就使讀者想到其中可能包含深意。作者在“萬戶千門成野草”(《臺城》)的詩句中,就曾用“野草”象征衰敗。在這首詩中,這樣突出“野草花”,正是表明,昔日車水馬龍的朱雀橋,已經(jīng)荒涼冷落了。
第二句“烏衣巷口夕陽斜”,表現(xiàn)出烏衣巷不僅是映襯在敗落凄涼的古橋的背景之下,而且還呈現(xiàn)在斜陽的殘照之中。句中作“斜照”解的“斜”字,同上句中作“開花”解的“花”字相對應(yīng),全用作動詞,它們都寫出了景物的動態(tài)。“夕陽”,這西下的落日,再點上一個“斜”字,便突出了日薄西山的慘淡情景。本來,鼎盛時代的烏衣巷口,應(yīng)該是衣冠來往、車馬喧闐的。而現(xiàn)在,作者卻用一抹斜暉,使烏衣巷完全籠罩在寂寥、慘淡的氛圍之中。
經(jīng)過環(huán)境的烘托、氣氛的渲染之后,按說,似乎該轉(zhuǎn)入正面描寫烏衣巷的變化,抒發(fā)作者的感慨了。但作者沒有采用過于淺露的寫法,諸如,“烏衣巷在何人住,回首令人憶謝家”(孫元宴《詠烏衣巷》)、“無處可尋王謝宅,落花啼鳥秣陵春”(無名氏)之類;而是繼續(xù)借助對景物的描繪,寫出了膾炙人口的名句:“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”。他出人意料地忽然把筆觸轉(zhuǎn)向了烏衣巷上空正在就巢的飛燕,讓人們沿著燕子飛行的去向去辨認(rèn),如今的烏衣巷里已經(jīng)居住著普通的百姓人家了。為了使讀者明白無誤地領(lǐng)會詩人的意圖,作者特地指出,這些飛入百姓家的燕子,過去卻是棲息在王謝權(quán)門高大廳堂的檐檁之上的舊燕?!芭f時”兩個字,賦予燕子以歷史見證人的身份?!皩こ!眱蓚€字,又特別強(qiáng)調(diào)了今日的居民是多么不同于往昔。從中,讀者可以清晰地聽到作者對這一變化發(fā)出的滄海桑田的無限感慨。
飛燕形象的設(shè)計,好像信手拈來,實際上凝聚著作者的藝術(shù)匠心和豐富的想象力。晉傅咸《燕賦序》說:“有言燕今年巢在此,明年故復(fù)來者。其將逝,剪爪識之。其后果至焉。”當(dāng)然生活中,即使是壽命極長的燕子也不可能是四百年前“王謝堂前”的老燕。但是作者抓住了燕子作為候鳥有棲息舊巢的特點,這就足以喚起讀者的想象,暗示出烏衣巷昔日的繁榮,起到了突出今昔對比的作用。《烏衣巷》在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上集中描繪烏衣巷的現(xiàn)況;對它的過去,僅僅巧妙地略加暗示。詩人的感慨更是藏而不露,寄寓在景物描寫之中。因此它雖然景物尋常,語言淺顯,卻有一種蘊(yùn)藉含蓄之美,使人讀起來余味無窮。
宋·謝枋得《注解選唐詩》:王、謝之第宅今皆變?yōu)閷こ0傩罩覐]矣,乃云“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”,此風(fēng)人遺韻。兩詩(按指《石頭城》)皆用“舊時”二字,絕妙。
明·瞿佑《歸田詩話》:予為童子時……又在薦橋舊居,春日新燕飛繞檐間,先姑誦劉夢得“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”之句,至今每見紅葉與飛燕,輒思之。不但二詩寫景詠物之妙,亦先入之言為主也。
明·桂天祥《批點唐詩正聲》:有感慨,有風(fēng)刺,味之自當(dāng)淚下。
明·唐汝詢《唐詩解》:不言王、謝堂為百姓家,而借言于燕,正詩人托興玄妙處。
明·周珽《唐詩選脈會通評林》:何仲德(列)為警策體。周敬曰:緣物寓意,吊古高手。顧璘曰:有感慨。唐汝詢曰:筆意自是高華。周明杰曰:后二句,詩人托興玄妙處。
清·黃生《唐詩摘鈔》:本意只言王侯第宅變?yōu)榘傩杖思叶?,如此措詞遣調(diào),方可言詩,方是唐人之詩。
清·朱之荊《增訂唐詩摘鈔》:野草夕陽,滿目皆非舊時之勝,堂前則百姓家矣,而燕飛猶是也。借燕為言、妙甚。
清·沈德潛《唐詩別裁》:言王、謝家成民居耳,用筆巧妙,此唐人三昧也。
清·何文煥《歷代詩話考索》:劉禹錫詩曰:“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。”妙處全在“舊”字及“尋?!弊帧?/p>
清·宋宗元《網(wǎng)師園唐詩箋》:意在言外。
清·施補(bǔ)華《峴傭說詩》:若作燕子他去便呆。蓋燕子仍入此堂,王、謝零落,已化作尋常百姓矣。如此則感慨無窮,用筆極曲。
清·范大士《歷代詩發(fā)》:總見世異時殊,人更物換,而造語妙。
近代·王文濡《歷代詩評注讀本》:王、謝既衰,則舊時燕子,亦無所棲托,故飛入百姓家。只“舊時”、“尋?!彼淖?,便有無限今昔之感。
近代·鄒弢《精選評注五朝詩學(xué)津梁》:今日之燕即昔日之燕,何以不屬王、謝之堂而入民家?感傷之意,自在言外。
近代·俞陛云《詩境淺說續(xù)編》:朱雀橋、烏衣巷皆當(dāng)日畫舸雕鞍、花月沉酣之地,桑海幾經(jīng),剩有野草閑花,與夕陽相嫵媚耳。茅檐白屋中,春來燕子,依舊營巢,憐此紅襟俊羽,即皆時王、謝堂前杏梁棲宿者,對語呢喃,當(dāng)亦有華屋山丘之感矣。此作托思蒼涼,與《石頭城》詩皆膾炙詞壇。
近代·劉永濟(jì)《唐人絕句精華》:三四兩句詩意甚明,蓋從燕子身上表現(xiàn)今昔之不同。而《峴傭說詩》乃謂“若作燕子他去便呆,蓋燕子仍入此堂,王謝零落,已化為尋常百姓。如此則感慨無窮,用筆極曲?!逼湔f真曲,詩人不如此也。說詩者每曲解詩人之意,舉此一例,以概其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