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夢微之》是唐代詩人白居易創(chuàng)作的一首七言律詩。詩的首聯(lián)點出夢中與老友元稹相會和醒來的惆悵;頷聯(lián)寫自己身體多病,而老友已長眠地下近十年;頸聯(lián)設(shè)想老友一身枯骨已化作泥土,自己徒剩一具軀殼寄于世間;尾聯(lián)告訴老友,兒子愛婿已相繼離世。全詩用夢中相會之愉悅和醒來之痛苦相對比,以樂景襯哀情,更突出了對故人的思念之切和對自己現(xiàn)實不幸的感傷和惆悵。悼亡之情,銘心刻骨,如泣如訴,催人淚下。
夢微之1
夜來攜手夢同游,晨起盈巾淚莫收。
漳浦老身三度病2,咸陽宿草八回秋3。
君埋泉下泥銷骨4,我寄人間雪滿頭5。
阿衛(wèi)韓郎相次去6,夜臺茫昧得知不7?
微之:唐朝詩人元稹,字微之,與詩人同科及第,并結(jié)為終生詩友。
“漳浦”句:以三國時劉楨臥病漳浦自比。劉楨《贈五官中郎將四首》其二:“余嬰沉痼疾,竄身淸漳濱?!闭钠?,指漳河。今山西省東部有清漳、濁漳二河,東南流至河北、河南兩省邊境,合為漳河。
“咸陽”句:指元稹已死多年。元稹死于大和五年(831)七月,次年七月葬咸陽縣(治所在今陜西咸陽)。宿草,指墓地上隔年的草,用為悼念亡友之辭?!抖Y記·檀弓上》:“朋友之墓,有宿草而不哭焉?!?/p>
君埋泉下:指微之去世。
寄人間:寄居人間。
阿衛(wèi):微之的小兒子。韓郎:微之的愛婿。但據(jù)作者《元稹墓志銘》:“今夫人河東裴氏,賢明知禮?!涸恍∮?,未笄;道衛(wèi)、道扶,齠齔。一子曰道護,三歲?!笨芍⑿l(wèi)即道衛(wèi),自注中“小男”或為“小女”之誤。又韓郎疑是韓泰的兒子。
夜臺:指墳墓,因為閉于墳墓,不見光明,所以稱為夜臺,后來也用來指代陰間。茫昧:模糊不清。
夜里夢見與你攜手共同游玩,早晨醒來淚水流滿絹帕也不擦拭。
在漳浦我三次生病,長安城草生草長已經(jīng)八個年頭。
想你逝去九泉尸骨已經(jīng)化成泥沙,我還暫時寄住人間白發(fā)滿頭。
阿衛(wèi)韓郎已經(jīng)先后去世,黃泉渺?;璋的軌蛑獣詥??
唐貞元十七年(801),30歲的白居易在長安結(jié)識了23歲的元稹,他們?yōu)閷Ψ降奈牟删A而折服,政治上又都反對宦官專權(quán)、提倡輕徭薄賦。為了實現(xiàn)古代仕人懷有的那份安邦定國的宏偉抱負,二人同時參加了吏部的制科考試,并且同時當上校書郎。雖是個閑官,倒也可自得其樂。直到元稹因敷水驛事件得罪宦官、被貶下放,白居易以死上書無效。元和十年(815),元稹被貶為通州司馬,同年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。此后,二人只能互通書信、傾訴衷腸。太和五年(831),元稹病逝于武昌,次年歸葬咸陽。開成五年(840),白居易六十九歲,大病初愈,時距九年,詩人對老友的情感依舊很深。加上健康與心緒亦與日俱非,更增添了對故人的思念,在某夜夢到元稹后,詩人創(chuàng)作了此詩。
白居易(772~846),字樂天,晚年號香山居士。貞元十六年(800)進士,元和年間任左拾遺及左贊善大夫。后因上表請求緝拿刺死宰相武元衡的兇手,得罪權(quán)貴,被貶為江州司馬。后官至刑部尚書,在文學上,主張“文章合為時而著,歌詩合為事而作”,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。其詩通俗易懂,相傳其詩作要老嫗聽懂為止。與元稹并稱“元白”,與劉禹錫首開中唐文人倚聲填詞之風。有《白氏長慶集》。
這首《夢微之》是白居易在元稹離世九年后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詩。
“夜來攜手夢同游,晨起盈巾淚莫收”。夢中二人攜手同游,他們可能意氣風發(fā)地暢談天下大事、黎明蒼生;可能痛斥那宦海風波、官場污濁;可能恥笑那魑魅小人、假義君子……可是夢總有醒來的時候,淚水打濕了絹帕,老淚縱橫也無心擦拭了。時年,白居易已經(jīng)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。他想起了元稹當年還和過他的一首詩,詩中有這么兩句:“我今因病魂顛倒,惟夢閑人不夢君”。確實,生時不能相見,夢見還可以慰藉相思,夢不見是悲痛的??墒牵篮蠊嗜藟舾峭磸匦撵?。明知此生不能再見,卻又一遍遍回憶著逝去的時光,每每回憶一次,都是一遍強于一遍的無奈憂傷。死亡,切斷了所有一切可能的念想。
“漳浦老身三度病,咸陽宿草八回秋”。時間蹉跎了芳華,元稹死后,白居易的一把老骨頭也不得安生,只是淡漠地看著長安城的草生草長。白居易與元稹一別已是九年,而且還會有好幾個九年,直到自己也身赴黃泉。而自己的生老病死,已經(jīng)沒有了元稹的參與。
“君埋泉下泥銷骨,我寄人間雪滿頭”。白居易是一位“深入淺出”型的沉思者:孤高、正直、磊落、坦蕩。這句話正是白詩在字面、形式上看似淺顯,而情意、內(nèi)涵甚深的表現(xiàn)。詩人寫下這首詩時,身邊不是缺乏朋友,亦不是敵人泛濫。拉法特曾說:“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的人,就是凡夫俗子”。詩人恰好不是個凡夫俗子,他一生的朋友是很多的,比如李商隱就是他的忘年交。也正因為如此,在時隔九年后,詩人的這份思友之情才愈顯得彌足珍貴。
“阿衛(wèi)韓郎相次去,夜臺茫昧得知不”。高壽的詩人目睹了后輩們的離去。一方面,活著的人想要知道死去的人的情況,另一方面,活著的人總是念念不忘地將人世間的新鮮事兒禱告給死者,縱然知道是徒勞,還是懷著這份希望。《古詩十九首》中有言:“來者日以親,去者日以疏”。當詩人看著去者已去經(jīng)年,而來者亦已成去者,這是很大的內(nèi)心荒涼。
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莫礪鋒:絮絮叨叨談?wù)摷页?,正是親密朋友之間的常態(tài),然而與泉下的亡友如此交談,仿佛忘卻了生死之隔,則在好友之間也相當罕見,這說明白居易對元稹的友情真是至死不渝?。ā赌Z鋒評說白居易》)